情系音乐 爱在钢琴

2016-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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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系音乐 爱在钢琴


夏国琼(1915--2012),摄于1937年

   在成都的钢琴启蒙

1915年1月18日,夏国琼女士生于日本东京千驮谷。曾用名夏曼蒂,英文名Mary Hsia。

  夏国琼出生在一个非常特殊而复杂的新旧政治、文化纠缠交织的家庭中。父亲夏之时(1887--1950)是四川合江人,辛亥革命元老之一,曾任北伐军四川总司令,四川副都督,参加过反袁、护国、护法运动,积极追随孙中山先生参加革命工作,是四川近现代史上有影响的进步人士,但又是一个性格凶暴、重男轻女的旧式军人 。解放初期,夏之时被误杀于合江县。1987年获得平反。母亲董竹君(1900--1997),江苏南通人,是一位传奇性的革命女性,上海锦江饭店的创始人,曾任历届全国政协委员。

    董竹君在日本东京御茶水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留学时生下了大女儿夏国琼。1917年学习结束之后,就带着国琼回到了四川。在董竹君自传《我的一个世纪》中写道:“琼儿像男孩,太顽皮。”夏国琼3岁时,妈妈带她在重庆的照相馆拍了一张照片,照片的说明是:“琼女三岁,特别调皮,新鞋几天就踢破,特拍此照为她留念。”下图是她们从日本回到重庆后的留影。  


   这个十分淘气的女孩却天生地喜欢弹钢琴。夏家是大户人家,客厅里放有钢琴,夏国琼小时就喜欢在钢琴上模仿流行歌曲的曲调弹着玩。这引起了董竹君的注意,十岁时就为她在成都找了钢琴老师教她弹琴。这是1925年前后,成都已经建立了美术专科学校,设有音乐、钢琴等专业。西方的钢琴已经传播到中国内地的中型城市。夏国琼的钢琴启蒙老师是进步女青年张景卿,后来又换男教师陶又点,这位陶老师的方法是让学生半夜起来练琴,因为人在这时心静,能够好好练琴。平时很淘气的夏国琼却十分听话,每天半夜三四点钟就被叫起床,据董竹君回忆:“她很乖,一声不响,揉揉眼睛,揭开被窝起床穿好衣履,擦把脸。这时,梅香丫头拿煤油灯(当时电灯到11点就不供电了),照我俩下楼,沿着花园饭厅走廊到客厅。梅香把灯放在琴旁花架上,琴上点着蜡烛,琼儿坐上琴凳,开始练琴。”如此艰苦的练琴,说明了中国琴童从一开始就是与艰难困苦紧密相连的,小国琼夜夜如此在烛光下练琴,为她此后的钢琴事业打下了基础。

   十来岁淘气好动的夏国琼,经过了长期的“夜半练琴”的熬练,连性格和气质都变得沉静安稳了,琴技亦快速长进。

   张景卿和陶又点,这两位名不见经传的钢琴教师,为夏国琼后来的发展指引了一条路。他们的出现,说明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期,在中国西部的成都已经有了钢琴私人教师这样的职业,钢琴在中国的传播已经相当深入了。

  在上海的音乐活动

1929年春,董竹君因与夏之时在观念和情感上的巨大裂痕,带着国琼等四个女儿离开四川回到上海重新创业。同年9月,14岁的夏国琼考入上海音乐专科学校的“预科”(同时考入的有喻宜萱等四位学生),以钢琴为主科,大提琴为副科。

   入学后不到一年,夏国琼就参加了1930年5月26日在上海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美国妇女俱乐部举行的国立音专“第一届学生音乐会“。在这次音乐会上,15岁的夏国琼演奏了杰达逊的钢琴曲《树叶集》(Album Leaf),此外还有裘复生、李翠贞、李献敏等人的钢琴演奏;丁善德在音乐会上表演了琵琶独奏《五·三纪念》,喻宜萱、张曙(当时名叫张恩袭)等表演了独唱。此外,李献敏、劳冰心等人还表演了大提琴重奏。因为她们和夏国琼一样,在学习主科钢琴的同时,还以大提琴为副科。音专校长萧友梅为这场音乐会写了《本校第一届学生音乐会》一文,文中写道:“此次本校教员提议,由各班选出代表者数人,组织第一届音乐会,借以表示本学年之成绩。”

   夏国琼最初的钢琴教师是毕业于彼得堡国立音乐院的俄籍钢琴家吕维钿(E. Levitin),三年之后,即从1932年9月开始转到俄籍钢琴教授查哈罗夫(Boris Zakharoff)班上继续学习,到1936年2月止。这几年间,夏国琼的钢琴演奏技艺获得了巨大的进步。由于夏国琼的年龄尚小,所以她同时还要在一所中学学习文化课。

   夏国琼的母亲董竹君一到上海,就开始考虑创办实业,以争取经济独立,同时开始参加进步活动。1930年即办起了“群益纱管厂”,并从办厂的款项中支出一部分钱来资助进步青年沙梅和谢韵心创办了左翼文艺杂志《戏剧与音乐》。沙梅是一位左翼作曲家,并善于撰写文章。1931年1月,《戏剧与音乐》创刊号出版,上面发表了沙梅和谢韵心的多篇文章,也有董竹君(用董簧笔名)的文章,还有署名为夏曼蒂(夏国琼曾用名)的文章《音乐短论》。这篇《音乐短论》曾经引起了音乐界广泛的注意,也曾对聂耳的音乐思想产生过重大的影响。《音乐短论》的主要内容是论述“音乐的大众化”问题。

 1931年夏国琼才16岁,正在专心学习钢琴和大提琴,她在当时能不能写出以唯物主义观点指导下的论述“大众音乐”的论文,这是音乐史上一个颇有争议和疑问的话题。关于这一问题,满新颖在《忽忘夏曼蒂——探寻中国女钢琴家夏国琼早年的艺术足迹》一文中已经有了详细的考证和分析,这里不赘述。

《戏剧与音乐》创刊号出版后不久,沙梅就因为政治牵连而被国民党政府抓捕入狱,前后三年。因此,《戏剧与音乐》只出版了一期就被迫停刊了,第一期也就是它的最后一期。但“夏曼蒂”这个名字,却因为《音乐短论》这篇文章而在革命音乐史上留下了印记。

在1931年的“9·18事变”后,夏国琼与母亲一起参加了抗日游行大示威,在游行中几乎送命,这使她接受了深刻的爱国主义教育。

1932年3月,董竹君因为“私藏宣传品”而被捕,关押在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后法庭判决董竹君是“政治嫌疑犯”,取保释放后只能躲避于杭州。在这一极端艰难的时期,17岁的国琼一个人坚强地以教琴来维持全家7口人的生活。真是备极艰辛。

 1933年6月,国立音专钢琴专业学生李献敏、裘复生及声乐专业学生喻宜萱毕业,这是国立音专的第一届毕业生,留下了一张祝贺他们毕业的合影照片。


   照片3中前排右起6是裘复生,7是喻宜萱,8是李献敏,右1是劳冰心,右4是夏国琼,中排右5是易开基,后排右6是巫一舟。这些都是我国最早的一批钢琴专业学生。

  就是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夏国琼一方面坚持国立音专的学业,同时还参加了左翼的音乐运动,例如,她参加了中国早期左翼电影企业“电通影片公司”的音乐活动。电通影片公司是1934年由共产党人夏衍、田汉等领导的,主要演员有陈波儿、王人美、王莹、金山、吴茵、赵丹、崔嵬等;音乐家吕骥、贺绿汀、沙梅、盛家伦等也参与了该公司的工作。1935年拍摄进步电影《都市风光》时,吕骥担任这部电影音乐的负责人兼指挥,贺绿汀任影片配音。他们邀请作曲家黄自为影片谱写了片头音乐管弦乐《都市风光幻想曲》,邀请赵元任创作了主题歌《西洋镜歌》。夏国琼也参加了电影《都市风光》的录音工作,拉大提琴。这张保留下来的一张历史照片非常珍贵。


   照片4前排右起第一人是吕骥,第二人(只露半个脸的)是贺绿汀,拉大提琴的是夏国琼。这张照片的珍贵之处在于:它定格了电影《都市风光》的录音现场。我们在吕骥和贺绿汀的史料中都没有见过,它可能是中国电影音乐历史照片中的独门密笈。

    照片上的夏国琼手持大提琴,大提琴是她的副科乐器,导师是俄籍大提琴家佘甫磋夫(Igor Shevtzoff),从1929年夏国琼入学开始,一直延续学到1936年。所以夏国琼也经常以大提琴演奏参加各种音乐活动。

   夏国琼还参加了当时蓬勃展开的左翼歌咏运动。1935年5月中旬,吕骥、沙梅等人在上海组织起了“业余合唱团”,最初的成员有电影界、话剧界、音乐界的沙蒙、丁里、陈凝秋(塞克)、盛家伦、崔嵬等,还有“夏国琼姊妹”。[5]不久后“业余合唱团”又增加了麦新、孙慎、孟波、周钢吗、周巍峙等救亡歌咏运动的骨干人员。他们演唱了《义勇军进行曲》、《毕业歌》、《自由神》等革命歌曲,以此申扬爱国主义激情,进行爱国主义教育。在音专学习西洋乐器专业的学生中,像夏国琼这样热心参加业余救亡歌咏运动的人,当时并不多见。

1936年11月,国民党绥远省主席傅作义将军率领三十五军英勇抵抗侵绥日军,并成功克复百灵庙,这一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抗日热情。为支援傅作义将军的抗日行动,在吕骥的组织下,于12月27日举办了声势浩大的“上海音乐界援绥音乐会”。音乐节目既有任光领导的“百代国乐队”的演奏,也有陶行知领导的大场山海工学团儿童歌咏团的演唱,还有何士德领导的宗教界“洪钟合唱团”的演唱,以及中华口琴会、光明口琴会的演奏。此外,还有国立音专夏国琼、郎毓秀、蔡绍序、陈又新的独唱、独奏节目。音乐节目从业余到专业的都有,表演形式中西兼备,内容全都是鼓舞抗战的。这显然是中国共产党的“统战”思想指导下的音乐活动。夏国琼在音乐会上既有钢琴独奏,又为所有的演唱、演奏伴奏,表现出巨大的爱国热情。

   此后夏国琼还与女高音郎毓秀、男高音刘振汉合作,到河南等地举办赈灾音乐会。照片5是当年夏国琼和郎毓秀的合影。


   这张照片摄于1937年初,是由著名摄影家郎静山拍摄的。郎静山是郎毓秀的父亲。照片生动形象地记录了这两位音专同学纯洁的友谊。今年五月在北京举办“夏国琼诞生一百周年纪念会”时,郎毓秀的女儿从美国专程来北京参加纪念会,并将这张珍贵的照片赠给了夏国琼的家属。

  夏国琼热爱钢琴,追求唯美的音乐;她又热爱祖国,奋不顾身地投身救亡歌咏运动。在那个时代,前者属于“学院派”,后者属于“救亡派”,两派之间经常会闹出许多矛盾。而在夏国琼这里,却将两者自然地结合在一处了,音乐为内心精神服务,音乐为民族战争服务,原来是可以自然地融汇一体的。

    中国钢琴家首次与工部局乐队合作

     夏国琼钢琴演奏方面最为光彩的一幕出现在1937年初,著名的上海工部局管弦乐队为青年钢琴家、国立音专学生夏国琼协奏,演奏了李斯特的《匈牙利幻想曲》。演奏的日期是1月24日,地点是在兰心大戏院,指挥是意大利指挥家、小提琴家富华(Arrigo Foa)。

  演奏前一天(1月23日)的上海《大公报》上,就发表了《工部局乐队邀夏国琼女士演奏名曲》的预告和长篇介绍文章。


这张照片是夏国琼在音乐会之后在家里拍的照片,她还穿着当天的演出服——银灰色的旗袍。


  上图是音乐会第二天(1月25日)上海《大公报》上发表的“本报特写”的乐评文章——《中西合壁的音乐会》。上海的报纸对这场音乐会给予了热烈的赞扬,证明了这是一场不同凡响的音乐会。

   上海工部局乐队始建于1879年,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已经是号称“远东第一”的交响乐队了,这是一个很傲慢的音乐团体,“工部局”即公共租界的管理机构,是殖民主义的产物。乐队成员基本上都是欧洲音乐家,平时演奏也主要是为租界的外国侨民服务。1938年之前,只有谭抒真、黄贻钧、王人艺等少数中国音乐家在该团担任临时性演奏工作。工部局交响乐队也很少邀请中国独奏家与之合作,曾经有过的记载是:1929年邀请小提琴家马思聪演奏,1933年邀请琵琶家卫仲乐演奏,1935年邀请小提琴家王人艺演奏,由工部局交响乐队为之协奏。1937年邀请夏国琼与上海工部局交响乐队合作演奏,这是它们第一次邀请中国钢琴家,首开了与中国钢琴家合作演奏历史的先河。诚如女作家白薇所写的:“以21岁(本文作者按:准确说应该是22岁)的女青年,出现乐坛,上海工部局的乐队,全新替她伴奏的中国以前还没有那样的人。有,要算夏国琼女士开始。”

   紧接着夏国琼,又有一些中国青年钢琴家和工部局交响乐队合作,举办了协奏曲音乐会,如吴乐懿(1937)、沈雅琴(1939)、戴谱生(1947)、周广仁(1948)等。

夏国琼在演奏会之前对采访她的记者说了一番话:“我对音乐抱着一种志愿:这也许要成为我致力音乐的唯一目标。我感觉到现在中国一般人对于音乐能够理解的很少,原因是音乐界的本身忒不注重教育上的价值。所以我很希望音乐能够大众化,使一般人都能够欣赏,以达成音乐的使命,获得它在教育上的功效。”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她所关注的“音乐大众化”问题,注重音乐教育功能的问题,在观念上都和前面我们提到的夏曼蒂的那篇《音乐短论》是完全相通的。

   这次演奏会确定了夏国琼的演奏才能,确立了中国钢琴演奏发展的一个“里程碑”。夏国琼从1929年进入国立音专预科,开始了正规、系统的钢琴学习,8年之后就举办了这场成功的音乐会,演奏技巧上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应该说,这座中国钢琴“里程碑”并非夏国琼一个人的功劳,而是一群青年钢琴家努力的成就,主要是上海国立音专钢琴学生群体(如李献敏、丁善德、李翠贞、吴乐懿等)努力的成果,夏国琼是她们中的代表人物。中国的钢琴之路,就是这群年轻人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来的。当然,这也是以查哈罗夫为代表的国立音专钢琴教师群体教学所结出的硕果。

但是,当时的人们很少知道:夏国琼是经历了多么艰苦的生活考验,经受了多少常人难以克服的困难。女作家白薇曾是她家的邻居和朋友,关于夏国琼当时的情况,她曾写过这样一段文字:

“一·二八”的炮火给了她最大的教训——那就是实际生活的困苦和她加三倍的奋斗。她们自遭受破产的打击,母亲又屡次谋职失败,于是只靠国琼一人,担负全家的生活费,她每天奔走教课、学琴、学英文,共有四五次教课,从早到晚不是在外奔走,就是家里拼命练琴,忙得十分可怜,常常饭食不得饱,车费也不够,那时我和她们住隔壁,每看到她来向我要粥吃,要稍许的车费,忙坐下来就弹琴,弹得汗洗洗地继续几点钟。我很为她的勤勉刻苦所动,而觉得她是太可爱了。

   白薇的叙述具有无可否定的真实性。这段生动的描写使我们对夏国琼所面对的困难局面有了形象的理解。文中说的“破产的打击”,是指国琼的母亲董竹君经过千辛万苦创办的群益纱管工厂,在“一·二八”日本侵占上海时被炮火夷为平地,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和打击。这时17岁的少女夏国琼担负起了照顾全家7口人的生活重担,她勤勉努力,历尽苦辛,经受了常人难于想象的困苦。

   除了生活和学习的双重压力之外,如前所述,她还要参加左翼音乐运动的许多活动。我真不知道她练琴的时间是从哪里挤出来的。她能够在这样的条件下达到如此高的演奏水平,实在是靠她的天才和毅力。

    与工部局乐队合作演出之后,夏国琼又参加了1937年2月10日举办的“普希金逝世一百周年树立铜像音乐会”;任光、冼星海和塞克等一起担任音乐会的筹备工作,节目有合唱,有郎毓秀、李丽莲的独唱,夏国琼则在音乐会上承担了主要的钢琴伴奏工作。

1938年4月,董竹君的事业又有了一些恢复和发展,在她的资助下,创办了《上海妇女》半月刊杂志。夏国琼曾为这个杂志写稿。

   菲律宾七年

  1938年5月,国民政府福建省主席陈仪大力支持音乐家蔡继琨组织了“福建省南洋侨胞慰问团”,远赴菲律宾进行抗日宣传、慰问演出,并为中国抗战募捐。因为菲律宾的华侨绝大多数都是从福建过去的,都能讲闽南语。蔡继琨力邀夏国琼担任慰问团的音乐指导和钢琴独奏。夏国琼随南洋侨胞慰问团在菲律宾巡演了半年多时间,他们的宣传演出大大鼓舞了当地华侨的抗战热情。演出完成之后,夏国琼继续留在菲律宾学习和演奏。

   夏国琼进入了菲律宾大学音乐学院继续学习钢琴。她的钢琴老师是菲律宾大学音乐学院院长圣蒂雅谷(San Diego),这位老师的教学态度非常认真。

   由于经济上的原因,夏国琼只能以半工半读的方式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她参加了在马尼拉交响乐团拉大提琴,下图是1940年她和马尼拉交响乐团演奏者的合影。


  上面的照片拍摄于1940年4月,夏国琼和马尼拉交响乐团的成员在一起,中间站着的左起第6人是夏国琼。

   她在菲律宾还需要任家庭钢琴教师,还在华侨办的建国中学任教,以维持生活。

 1940年末,董竹君为逃避日伪的迫害离开上海来到菲律宾。1941年初,国琼的妹妹国琇也来到马尼拉,入菲律宾大学音乐院学习声乐。1941年的春季,马尼拉的爱国华侨们为支援祖国抗日,举办了大型的募捐音乐会,夏国琼的钢琴独奏赢得了侨胞的热情欢迎和喜爱。


    上图是夏国琼在菲律宾参加华侨同胞为支援抗战募捐音乐会上演奏钢琴。这是爱国华侨音乐活动的珍贵史料,也是中国钢琴家在国外抗日募捐音乐会上演奏的极其珍贵的照片。

   音乐会结束后,当地报纸纷纷报导并刊登照片,评论非常热烈。国民政府驻菲总领事还举办了招待会,有位华侨含泪对夏国琼说:“夏女士,你的钢琴表演是这次音乐会节目中最精彩的。华侨在这里几百年,遭人歧视,你总算是替我们出了一口气!”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军队进攻马尼拉,美军投降,日军很快就占领了马尼拉和整个菲律宾。这时所有船只停开,夏国琼母女三人都无法回国,被困在菲律宾过着逃难的艰苦日子,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

  留学美国

    1945年年底,国琼和国琇从马尼拉回到了阔别多年的上海,不久后就一起乘威尔逊轮船启程赴美国芝加哥音乐学院留学,夏国琼继续学习钢琴,夏国琇学习声乐专业。

   夏国琼在美国芝加哥音乐学院学习时的钢琴导师是伊西多·菲利普(Isidor Philipp,1863--1958),是匈牙利裔的法国钢琴家,生于布达佩斯,毕业于巴黎音乐院,是闻名欧洲的钢琴家、作曲家,曾师从圣·桑。“二战”爆发后到美国。他解决钢琴演奏问题的能力名扬四海,曾经编写过十余套钢琴练习曲和教材。伊西多·菲利普教夏国琼弹琴时,已经是80多岁的老翁了。他传授给夏国琼的是“触键快,放松快,准备下一个音快”的“三快理念”,他强调采用“低触键”的方法,要求在练习时集中精、气、神,使手指与全身的气息贯通,用心脑来控制每一个手指的动作。夏国琼通过多年的刻苦练琴,掌握了菲利普的真传。


   上图是夏国琼(左2)和她的老师伊西多·菲利普(左1)在一起。

   夏国琼也曾随鲁道夫·甘茨(Rudolf Ganz,1877--1972)教授学过钢琴。鲁道夫·甘茨生于瑞士苏黎士,是钢琴家、作曲家兼指挥家。他于1901-1905在美国芝加哥音乐学院钢琴系任教,1929-1954担任钢琴系系主任。夏国琼留美期间,正是他在担任钢琴系主任。他后来的专著《鲁道夫·甘茨评价现代钢琴音乐》(1968)是影响广泛的钢琴理论著作。

   夏国琼学到了国外先进的钢琴理念和方法,很想回国为中国贡献力量。但是当时新中国与美国没有外交关系,回国的事情一再受阻。

1952年夏国琼与罗维东结婚。罗维东是一位学习建筑的中国留学生。

1953年秋,夏国琼已经怀孕七八个月,她不想把孩子生在美国,因而急于回国。他们设法弄到了去台湾的入境证,离开美国之后,绕道欧洲赴日内瓦,找到了当时新中国驻波兰大使王炳南,通过王炳南的联系,终于曲折而平安返回到中国上海,(待续)


   纪念我国早期钢琴家夏国琼诞生一百周年(下)

夏国琼和丈夫回到上海后两周,就生下了女儿,取名小华。

1954年3月,夏国琼任中央音乐学院华东分院(后改名上海音乐学院)键盘系钢琴教授。这时,担任中央音乐学院华东分院院长的是夏国琼在国立音专学习时的老同学贺绿汀。他们除了是一般的老同学之外,如前文所述,还一起参加过一些进步的音乐运动,为进步电影《都市风光》录音。到了建国初期,国家的音乐事业正在蓬勃发展,急需音乐人才。贺绿汀为留下夏国琼在上海工作,还专门给有关领导写信。

纪念我国早期钢琴家夏国琼诞生一百周年(下)


 信中写道:“我院因学生人数增加,业务提高,缺少钢琴教授。兹有我院校友夏国琼同志,新从美国回来,因母病希望留沪在我院工作,就近照料。征求我院意见,我院当然十分欢迎。因特专函前来,供您参考,是否可能照顾,敬恳予以照顾为感。”落款日期是1954年1月4日。

与此同时,中央音乐学院华东分院副院长向隅也向中央高教部以及华东文委、文化局写了热情的推荐信。在两位院长和键盘系的诚挚的欢迎之下,到同年3月,夏国琼即成为中央音乐学院华东分院键盘系的正式教授了。

当时中央音乐学院华东分院键盘系的主任是李翠贞,有范继森、李嘉禄、吴乐懿等一批著名的钢琴教授,大部分都是夏国琼在国立音专的前后届同学。他们一起共同推动了一个上海钢琴教育的新局面。

 夏国琼在上海工作期间指导过的学生和青年教师计有:金传城、李肇真、杨秀瑛、郭慧英、杨晏如、李苏美、张慧妹等。她将她在美国学到的一套方法,主要是伊西多·菲利普的“三快理念”和“低触键”的弹奏方法传授给她的学生们,并将伊西多·菲利普编写的《训练手指独立的练习曲》推荐给学生们。这套训练方法是新颖而实用的,但是与当时苏联钢琴专家所指导和推崇的主导方法相抵牾,因此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因为当时政治上是“一边倒”——“苏联是我们的老大哥”

“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艺术上只重视苏俄学派,欧美学派都被视作异端。所以,夏国琼带回来的新的钢琴理念,只能在学生中小范围地传播,不可能引起大的重视。

到了1955年“肃反运动”时,夏国琼夫妇均遭受不公正的待遇,夏国琼的教授职称从一级降为二级。又加上小女儿从小患严重的气喘病,医生建议孩子到南方治疗,于是,丈夫罗维东于1957年带小华先去了香港,一家人从此分居两地。

1959年,经过母亲董竹君与中央统战部和文化界朋友的联络,夏国琼调北京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工作。夏国琼在北京指导的学生有:吴道威、陶宗舜、丘曦明、张美琼、刘桂龄、黄德荣等。

   1962年秋,夏国琼去香港与家人团聚。但是却不幸发生了婚变。这件事给夏国琼的打击至深至重,使她很长时期都无法从失落中回复过来。原来人世间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永恒,曾经“海枯石烂”的信誓旦旦却短暂地终结了。

夏国琼停留在香港的几年间,以教私人钢琴为生,只有在教钢琴的时候,她暂时是愉悦的。她内心的痛苦只能独向钢琴诉说。

1966年,国内正在开展绝灭人性的“文化大革命”,母亲董竹君在上海遭红卫兵不断的抄家与批斗,后又被投入监狱,夏国琼无法回大陆,便只身赴美侨居。她先住在加洲洛杉矶附近的海滨小城圣巴巴拉(Santa Barbara)。这一年夏国琼51岁。后来女儿罗小华也到美国读书,夏国琼终于与女儿重逢。

八十年代中期,夏国琼搬到洛杉矶居住,此后她就一直生活在洛杉矶。

夏国琼到美国之后,始终与她钟爱的钢琴为伴,也教一些私人钢琴学生。学生中有柯志岐等人。

 晚年的夏国琼在美国还做了许多与中国音乐、中国钢琴有关的事情,现举以下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帮助联系在国内举办了阿隆·阿甫夏洛穆夫的纪念音乐会。阿隆·阿甫夏洛穆夫(Aaron  Avshalomov,1894--1965)是俄籍犹太作曲家,非常热爱中国音乐,他于1916年22岁来到中国,先后在中国创作了舞剧《观音》、交响诗《北平胡同》、《钢琴协奏曲》、舞剧《古刹惊梦》、音乐剧《孟姜女》等作品,还为小提琴、长笛、琵琶、二胡谱写过协奏曲。这些作品和中国音乐、文化有着很深的渊源。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他和左翼音乐家的联系也非常密切,聂耳的《义勇军进行曲》的电影音乐配器,就是阿甫夏洛穆夫为之编配的。1947年阿甫夏洛穆夫定居美国以后,仍然谱写了许多具有中国音乐特点的作品。他曾说过:“中国音乐的语言对我是最为自然的表现。”

到了八十年代中国改革开放之后,国内的有关单位想举办活动来纪念这位中国音乐的老朋友,并委托董竹君和夏国琼来联络。1981年,夏国琼在美国终于联系上了阿隆·阿甫夏洛穆夫的儿子雅谷·阿甫夏洛穆夫,这位雅谷子承父业,也是一位作曲家兼指挥家。经过反复联系,国内邀请雅谷·阿甫夏洛穆夫于1985年到北京指挥纪念阿隆·阿甫夏洛穆夫的作品音乐会,音乐会隆重而成功。音乐会之后,雅谷·阿甫夏洛穆夫给夏国琼写了一封信,并附了纪念音乐会的节目单,表示了由衷的感谢。信件译文如下:

   玛丽(夏国琼的英文名):

 此次去中国前,我试图给圣巴巴拉您家里打电话,但是您已经搬家走了。

这个节目单将向您表明我的计划全部实现了。见到您的美丽的母亲,很愉快。

                                            诚挚的

                                       雅谷·阿甫夏洛穆夫

                                       1985年5月15日


  第二件事情是她对厦门“鼓浪屿钢琴博物馆”的热情支持。

   厦门鼓浪屿是我国著名的“音乐岛”和“钢琴岛”。澳大利亚著名的华裔“钢琴收藏家”、出生于鼓浪屿的胡友义,将自己珍藏的数十台世界名琴捐赠给了鼓浪屿,建成了中国第一个钢琴博物馆。2000年1月鼓浪屿钢琴博物馆建成之后,又开始了钢琴博物馆的二期工程。夏国琼和胡友义是亦师亦友的老朋友,夏国琼曾经教过胡友义演奏。她晚年始终关怀着鼓浪屿钢琴博物馆的建设,曾经以86岁的高龄,飞渡重洋亲临鼓浪屿祝贺,表示她对钢琴博物馆的热诚支持。

夏国琼晚年虽然远离了钢琴音乐的中心,但是她的心始终是和钢琴事业的发展相联系的,她经常和学生们保持着联系,不断指导着学生们的演奏、教学事业。80、90年代她多次回到国内,与学生们见面,共同探讨钢琴事业的发展。

 她也经常和著名的中国钢琴家见面相聚。下图是她和殷承宗的合影。她和殷承宗的关系更加密切,因为殷承宗的夫人——钢琴家陶宗舜就是夏国琼在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工作时的学生之一。

夏国琼为钢琴奉献了一生。只要有钢琴陪伴着她,她总是快乐、安祥的。伴着琴音,让灵魂深处的伤痕慢慢愈合,任年轮缓缓增长。

2012年11月13日,夏国琼在洛杉矶安然去世,享年97岁。她安息在洛杉矶林间草地公墓(Forest Lawn, Los Angeles)。 她这长达一个世纪的生命,将爱毫无保留地献给了音乐,将情完完全全地献给了钢琴。回望百年,夏国琼没有辜负这一世韶光。

    结 语

  夏国琼是我国国内培养成长起来的第一代钢琴家中的一位代表人物,主要是在上海国立音专成长壮大的。与夏国琼同一时代成长起来的钢琴家,还可以提到李献敏、裘复生、李翠贞、丁善德、劳冰心、巫一舟、范继森、吴乐懿等。他们大都受到过著名俄国教授查哈罗夫的教导,可谓是一帮钢琴的“查家军”。查哈罗夫除了教钢琴主科之外,还教过几位钢琴副科的学生,即作曲家专业的学生如贺绿汀、江定仙、刘雪庵等,他们都在中国钢琴曲创作方面作出过历史贡献。

夏国琼对中国钢琴的历史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四方面:第一是在演奏方面,尤其是1937年1月24日在上海工部局乐队协奏下演奏了李斯特的《匈牙利幻想曲》,这是中国钢琴家演奏水平的一个标志性事件;第二是她在抗日宣传中的历史作用,她参与了国内的抗日救亡歌咏运动,也参加了菲律宾华侨的抗日募捐演出,用她的钢琴发出了抗日救亡的声音;第三是她对“大众化音乐”的提倡,即她在《音乐短论》和答《大公报》记者的谈话中表达的音乐观念:“我很希望音乐能够大众化”;第四是音乐教育,主要是钢琴教学,这贯穿了她的一生,包括在上海、北京的专业钢琴教学,以及此后在香港、美国的业余钢琴教学。她的钢琴教学认真负责,具有新的观念和新的方法,深受学生们的尊重和爱戴。

夏国琼比较早就退出了她所钟爱的钢琴演奏事业,这点让我们感到非常婉惜和不解。从她40岁之后,就没有看到过她参加大型钢琴演奏活动的报导或记载。今年五月,她的学生吴道威专程从香港来北京参加夏国琼百年诞辰活动时告诉我们:“夏先生从美国回国后就没有再参加过大型演奏活动,她回来后女儿出生,在坐月子时没有当心好,受病了,半边瘫痪了,经过中西医治疗调理,虽然恢复了手的活动能力,但是不能演奏了。在给我们教学时,她能够示范。”

因此,她较早地就消失于钢琴演奏界。1962年离开北京到香港之后,她又消失于专业钢琴队伍,远离了中国钢琴的中心地带。

她母亲董竹君在晚年回忆夏国琼时写道:“联想到她(指琼儿)的婚姻、以及在音乐艺术上的抱负……可惜未能得充分发挥,这一切确很遗憾!”

每个人生总会有太多太多的遗憾。但是,夏国琼的一生没有离开过她所挚爱的钢琴,她能够以从容淡泊的心,走过山重水复的流年,走向美好的天国。

历史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历史不会忘记这位为中国的钢琴事业做过重要贡献的钢琴家。

  鸣谢:夏国琼的亲属夏大明、罗小华、董小琪等,夏国琼的学生吴道威、丘曦明等,以及上海音乐学院图书馆为本文提供珍贵的资料、照片,特至谢忱。

文/梁茂春

--来源:网络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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